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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 部分(2 / 2)

声音清澈柔和。带着某种无可名状的感情——近在咫尺,却又有无奈的疏远。


我确实睡着了,只是我从来都睡得很轻——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从小就被训练得睡眠浅——以便能随时在睡梦中翻身而起,迎战敌人处理军务——这是我们这个民族能在残酷的征战中幸存下来的原因。


所以她轻柔的声音会很轻易的进入我的梦境。


让我的心生出些微微的暖。


却还是闭着眼睛,不愿意睁开,怕只是一场好梦,梦醒之后,我们都不认识彼此。


(五)


我给她带去一只白色的小洋狗。


阿离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。赏赐珠宝给她,她脸上的神色总是淡淡的,并不见得有多欢喜,却对一些小玩意很痴迷——编织少见的布匹,桌角上的兽形花纹,窗户上的小人剪纸,甚至我写副门联,她也欢喜异常。


问她为什么,她总是不说。


在她刚进府的头一年,几乎所有人都说她安静、笨拙、迟钝。


“善玉虽然本分,只是不够灵巧。眼力劲不够,做事总要人提醒,又不爱与其他人说话。”福晋是这样评价她的。


“善妹妹做的女工,也太古拙了些吧。”李氏笑着对我说过这样的话。


这些话,我总是不太上心。


她养了一只野狗,没想过她也喜欢养狗,我就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了一只纯白色的小洋狗,去送给她。


“这是干什么?”她吃惊的瞪着我。


“这是法兰西国的狗,是纯种的。”我说。她可能没见过这么好玩的小东西吧。


她忽然笑了起来:“我知道…。。我是问你,拿到我这里来做什么?”


那只黄色的野狗在她脚边蹭来蹭去,瞪着我怀里的小洋狗。


“送给你,这狗少见,你可别养死了的。”想看她欢喜的样子。


她笑了半天,说:“这种小白~~~狗,我才不要呢。阿黄!”


她对脚边的狗一声令下,那只黄狗猛的就往我怀里扑过来,呜呜直叫,吓得我怀里的白色小狗落荒而逃。


我把那只不争气的洋狗扔到了李氏那里。


“好可爱啊,真的好漂亮啊!它有名字没有,就叫它雪球好不好?”李氏叫得很夸张。


一想到她刚才不屑的说“小白~~~狗”,我咬牙切齿的说:“它叫小黑。”


李氏惊讶的说:“可是它很白啊……”


瞪着李氏,李氏咽了咽口水,说:“小黑真白啊。”


我忽然想到阿离刚才肆无忌惮的笑容,扑哧笑了出来——不就是想让她开心的嘛。


“记住它叫小~~~黑。”我模仿阿离的口气说。


李氏连连点头。


心情大好。


过了两天就听说,善玉在偶然听到侧福晋炫耀贝勒爷送的小黑~~~~狗时,笑得都快停不下了。


心情再次大好。


后来她的那条黄色的野狗死了。我想牵一条野狗去送给她,又觉得可笑。也没有去看她。后来问她,她只说再也不养狗了。


(六)


“西雅图这个地方,一年有两百多天都在下雨。雨雾蒙蒙,人每天出门的时候都要带着伞。然而就算真的被淋了也没有关系——那里的雨大多时候都很温柔。”


“西雅图那里有一家很有名的商铺叫微软,还有一家专门卖茶水的店,叫星巴克。”


“西雅图的郊外会有大片大片的野花,路也看不到尽头。”


“我有一个朋友曾极喜欢西雅图,她一直想去呢,也不知道她现在去成了没有。”


“那你写信问一问,不就知道了。”我低声说。


她微笑不语。


我喜欢她编织的那些如梦幻一般的城邦。我问过宫里的传教士,他们说这个世界上,没有地方叫西雅图,也没有人叫拿破伦。


她与我在黑暗里分享身体,也分享这些瑰丽的想象。


她怎么会是一个愚笨的女人呢。只是她太罕见,所以会被误解。


(九)


我第一次去她住的地方是在一个冬天的下午。雪后,初霁。


不大的院落,有些竹子,也有一株梅花,长得很疯,从来没有修剪过的样子。


我悄悄立在窗下,窗户被雪水模糊,只隐约看见她蜷缩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,垂着头百~万\小!说。


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感觉。


我走进去,她微笑着招待我。


“在看什么书?”我喝一口热茶。


“你不会想看的。”她笑着说。


“到底是什么?”


“《论衡》。”她很快的说。


我呆了一下。毁佛灭道?


“混帐。”半天才说出一句话。


然后就细细的对她说了半天佛学精义。


“现在你懂了么?”我说。


“你说的又快,又多,又乱。我能懂什么?再说,我只是以前没见过这《论衡》,所以想看一看。你参你的佛,我只是俗人一个,能得道呢,最好,不能呢,也没有遗憾。”她说着就轻轻为我整理了一下衣襟。


我立刻就被她这个轻柔的小动作迷惑了。


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她袖笼里传出来,让我在失神的片刻已经忘记要点化她了。


“还在生气?我再赔个不是,再不在你面前看这书,如何?”


我摇头,说:“你想看就看吧——我又看不住你。”


她轻声笑了起来,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华南经递给我。


“你看你的,我看我的。”


她依旧蜷缩在椅子上,裹着一条厚毯子,握着一支削尖了的眉笔,在书上偶尔写两个字。


她身上的毯子滑落了一点,露出白色的罗袜;我才意识到我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华南经上。


放下经书,走过去,用毯子将她的脚裹好。抬头迎上她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

“看来我也是俗人。”我低声在她耳边说。


(十)


康熙四十二年时,阿离跟着我一起南巡。


我让她与我同乘。


前两天我在她的卧室里拣到一张小纸片,上面是她的笔迹。


飞雪连天s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。


没头没尾的两句。


s白鹿。


不是没有逐鹿之心,却不想被她这样d穿。


这才意识到,我真的对她太纵容了。


想着问她那句“s白鹿”该怎么解释,想着问她到底是不是有所图。


然而当她满足的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,叹着气说:“想到你以后会有更多的女人,想到你也许以后就不再喜欢我了,又想到这也许是我唯一一次可以这么长时间一个人陪着你,所以就又欢喜又伤心。”


她到底对我隐藏了什么一下子不再重要。我忽然就很害怕失去她。


不论她想要什么,我都要给她。


晚上对着灯枯坐。百~万\小!说看不进去。想事情也想不了。


只有她近乎凄凉的声音——唯一一次这么长时间一个人陪着你。


悚然惊觉,她已经控制了我那么多的感情。


不是不能去肆意宠爱某个女人。我曾经喜欢过福晋的娴雅,也喜欢过李氏的活泼。


只是她们都不像阿离。


阿离。不是让我爱。她会让我生出太多情绪。面对她的时候,我每一丝细微的感觉都会被牵动。


如果她想要什么,我是无法拒绝的。


如果她要天下呢?


她安静的跪在我面前。我将写了很久才写得成形的四个字扔在了她的脸上——恃宠而骄。


我很有刻薄人的天赋,但其实,我并不清楚我在说些什么。或者我是故意选择了遗忘。


她依然在微笑。


“奴婢知道了。”


她什么也不知道。


她怎么会知道我其实只是想惩罚自己。


走到苏州寒山寺的时候,我碰到了一个老和尚。


“我被心魔所困,不知有何解?”我对那个看上去已经老得走不动路的和尚说。


他正坐在河边,微微睁开眼睛说:“施主,听我讲一个故事吧。”


“从前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,住在深山中的一座小寺庙中。小和尚十几年来从没有下过山,对山下事物一概不知。这天,老和尚终于带小和尚下山了。教他辨认许多事物。见到j,告诉说,这是j,会打鸣;见到狗,告诉说,这是狗,会看门。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少女,小和尚问,这是什么?老和尚怕他动了凡心,便说,这是老虎,会吃人。


晚上时候,老和尚问小和尚,这一天所见之物,哪一样印象最深?


小和尚说,其余之物,尚觉平平,唯有那会吃人的老虎,总觉得放不下心来。”


老和尚对我说完这个故事,便又闭上了眼睛。


我想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。


(十一)


苏默止因为一个女人的缘故,留在了京城。我请他帮我。


“我不缺钱。对做官也没有什么兴趣。你用什么来说服我?”他微笑着说。


“我是留在京城,但只是为了小楼,我没有必要冒风险做你的食客。”


“不要威胁我,我也不害怕威胁。”


这样的人,我是欣赏的。


“不是我想占有什么,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对他说,“只是身不由己。我非鱼r,岂能任人刀殂?”


“何况,你不想见到一位昏君坐拥天下吧?”


自古以来,士人所追寻的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。


这对苏默止应该是最大的诱惑。


这样聪明的人,应该会感叹自己的生不逢时——在过于平静的时候,是无法产生英雄的。


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,忽然笑起来,说:“好,三年。只能三年。三年之后,我带小楼走。你不能阻我。”


“善格格是个很少见的女子。”


有一次,我们都喝了一点酒。他这样对我说。


我放下酒杯,说:“溢斋是个聪明人。不如你来为我解这个哑谜。”


于是就把寒山寺的老和尚对我讲的故事,讲给苏默止听。


“你说,那个小和尚是不是很不该?他师傅明明已经告诉他那妙龄少女是老虎,他怎么还可以放不下心?”我问苏默止。


苏默止握着酒杯,浅浅的笑了起来,说:“妙极的故事,被你这个俗人曲解了。”


我看着他。


苏默止问:“那少女是会吃人的老虎么?”


我摇头:“当然不是。”


苏默止大笑:“那不就结了!是老和尚视少女如猛虎,这叫伪;小和尚却一片浑然天成,就算老和尚告诉他,那是会吃人的老虎,他也能觉察出少女的美好,这叫真。去伪存真——这才是我佛的境界。”


我也大笑起来,说:“若女人真是会吃人的老虎呢?”


苏默止静静的看着我说:“贝勒再聪明不过的人,这次如此简单的道理也看不透,是不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呢?”


我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。


(十二)


年氏进门的时候很风光。她的哥哥刚放了外任。


“怀玉。”我说。


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玉字。


怀玉柔弱的向我行礼:“怀玉小字又莲。”


年又莲。又怜。


她真是让人我见犹怜的女人。


脑子里却想到另一个的女人的微笑。“叫我阿离,是阿离嫁给了你。”


冬天的时候踏着厚厚的雪去看她。


她比以往消瘦了一些。正做着账,算着份例。面容带着少有的严肃。


“天冷,你要多穿些。”我说。


她点点头。


胡乱的喝茶,吃点心。想找些话来说。


年氏已经怀孕了。坐在那里的时候,渐渐就觉得自己没趣。


拥有一个女人的身体,让她为我生出后代,应该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可是,面对阿离的时候,年氏的进门和迅速怀孕就成了我对她愧疚的理由。


如果,我可以把阿离也当作和她们一样的人,是不是感觉会舒服一些。


“恨不恨我宠年氏?”我抚摩着她的头发问。只是想听她的真心话。恨也好,怨也好,我都甘之如饴。


她僵硬的靠在我的怀中,过了很久,才低声说:“你到底想听什么呢?”


我的心就慢慢冷了下去。好象来时路上的雪——她偏要掩盖住我最想知道的那一部分。痛也好,伤也罢,她都不让我看见。似乎她很清楚该怎样折磨我。


想大声说什么,手上却松开了她。


听不到彼此心里的声音,靠得再近又能怎样。


走出她的门,低低的背起一首诗。


杳杳寒山道,落落冷涧滨。


啾啾常有鸟,寂寂更无人。


淅淅风吹面,纷纷雪积身。


朝朝不见日,岁岁不知春。(注释1)


忽然就想起这首她夏天里背给我听的诗。


“因为够冷啊,夏天听这样的诗会觉得凉飕飕的。”她那时候笑着说。


或许我应该告诉她,冬天才是最适合背这首诗的时候。


(十三)


我一直希望阿离给我生一个孩子。


可是她一直没有怀孕。


有一次,我听到一个丫头嚼舌。


“善格格用尽了法子都生不出来,霸着三阿哥又有什么用,又不是自己亲生的。如今一生了病,还不是要搬出去。”


那时她正住在外面养病。


我把那个丫头打死了。


中秋的时候,她还没有回来。于是我便去看她。


她的病已经好了。喝了一点酒却醉了。


她斜斜的倚在我的怀里,醉眼惺忪的背着一首词:“浅画镜中眉。。。。。。深拜楼中月。。。。。。浅画镜中眉,深拜楼中月。下面是什么啊,胤禛?”


我很喜欢她这样叫我的名字。


“人散市声收,渐入愁时节。”我告诉她。(注释2)


她带着一点恍然大悟的喜悦,说:“是啊,是啊。”


慢慢便合上眼睛,睡着了。


我依旧对着月亮,一动不动。


“真的没有心愿么?”


“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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